我的流氓学生

老人唱老歌，大学时，特别自卑的我喜欢赵传的《我是一只小小鸟》，里面的那句“我是一只小小小小鸟，想要飞呀飞却飞也飞不高”总能让我的自怜找到共鸣。

后来一人到了新加坡上学，曾经因生活拮据拖欠水电费被断水断电，好一段日子里，只有“在不被了解另一面”才“发射出生活和自我的尊严”（赵传《我很丑，可是我很温柔》歌词）。起起落落后，在“平平淡淡从从容容才是真“中聊以自慰。

我教了个流氓学生

几年前，我来到这间邻里学校。学生的学术表现一般，非常一般。

我教了这个学生杰夫。这个身材矮小却健硕的学生，长着坏男孩的脸。

他本在程度较差的另一班。听说满口脏话，脾气暴躁，在警察局都有案底的，是打架王。新学年，他成绩进步，进了我的班。

学校主任说他是个流氓学生，我倒是不怕，只是听说他有家暴，心里一惊。

他听不下去《爸，我回来了！》

他是个非常刻意的孩子，开玩笑也好，顶嘴也好，都是刻意的。人为的痕迹太明显了。他假装开朗，假装破罐儿破摔，假装什么都不在乎。

只是一次，当我播放周杰伦的《爸，我回来了！》时，他假装不下去了。他在班里喊了声“够了！”眼神倏地露出了哀求，然后躲避开。我的心被刺了一下。

他没有钱

他真的没钱，他是篮球队队员，尽管学校已津贴了绝大部分，但他买不起球衣。我是负责老师，跟他追讨欠款蛮让我头痛的。

于我，大可以帮他缴交，但我想还是让他从牙缝里挤比较好。挂上穷的标签并不可怕，会让人“思变”。

我跟他谈贷款条件，最后我们协议，让分期偿还欠我的球衣钱。一个星期还$5。

还了一两次，最后他还是还不上。假期后，他假装忘记，我也假装忘记。我知道，如果有钱，他一定会还，他爱面子。

开学了，又要交国家考试费。明明家里不富裕，他却坚决不要申请经济援助。

我能做什么呢？除了带学生去比赛，找各种理由庆贺，叫麦当劳外卖犒劳整整个球队，我什么都做不了。他有点儿吃惊有点儿担心地问：“得500多块呢！”，那眼神我一直都不会忘记。

流氓学生曾经情窦初开

有几个女同学很讨厌他，她们跟我说：“他是垃圾！”

聊天时才知道，他和她们的一个好朋友曾经情投意合。那个女生是学校啦啦对的。一次篮球比赛时，对方校队故意犯规，还想在校外约架。杰夫一人出来应战，那个瞬间非常汉子，让女生心动。

杰夫从此天天去女生家楼下等她上学，陪她放学。一个缺爱的孩子，一下在依赖在温暖里。

他们没多久就分手了，源于杰夫三番四次地推辞女孩子看电影的要求，而女孩子三番四次地要求。

看个电影而已，女孩子不理解杰夫有什么好为难的。

最后，花了几个月的时间，用尽了所有的理由，杰夫和女孩去看电影。

到了电影院，杰夫没钱买电影票！女孩掏钱买了电影票……

电影散场，他们俩也散了！

听了女孩子们的控诉,我苦笑。杰夫可以为女孩出生入死，但他不可以变出钱来。他爸爸酗酒家暴，他妈妈生病在家。他真的没钱。

后来，杰夫求和的眼泪成了她们的笑柄。他不是个真汉子，他真不是个汉子。

杰夫是第一个重写作文的学生

一个资质平凡，家境贫穷的孩子，在青春里，每个脚印都举步维艰。还好，乌云满布中，还有一丝微光闪烁——他开始非常努力，暗地里，他非常努力地学习了。

新加坡的孩子，写作文从不打草稿。

毕业考试前的模拟考试，他选了难写的说明文。看着他一笔一画，字迹工整却实在文理不通的文章，尽管他的认真努力跃然纸上，我难过，还是依然给他了个不及格。

之后讲解试卷，当着全班的面“声讨”他不该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，也用了“没有那金刚钻儿，就别揽那瓷器活儿”的俗语，全班在笑声中把经验教训总结了。

根本没想到，他转天来课室上课，拿给我4张稿纸，是他重新写的作文！

在新加坡十几年的教书生涯中，杰夫是第一个重写作文的学生！这个被大家标签为“流氓”的打架王，被师长断定“他的未来在监狱”的问题生，让我感触，让我心痛。

流氓学生让大家出乎意料

后来的毕业考试，杰夫出乎全校师生意料，考到了前10名。

领成绩时，他一如既往地假装，假装不动声色，假装满不在乎。

只是傍晚回家时，我收到了他的简讯：谢谢你，老师。

我心领神会，坦然接受这个“流氓学生“的道谢。

我忍住不想，进入大专学府，他要从哪里找到学费。

我看不到他的将来，也不知道他的将来是什么样的。我只是记着他矮小的身影在篮球场上，在那些高大的球员中间，使劲儿地跳跃，奋力地争抢，在人群中时隐时现。

作者介绍

Vivian LI，一个我手写我心的普通人。